《新闻1+1》2009年10月27日节目——救命,无需争议!
白岩松:救人的大学生们具备生命的理性
被救孩子跪谢英雄学子母亲。
主持人(董倩):
欢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闻1+1》。
上个周末,三名大学生为了救两名落水的男孩子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本身并不会游泳,这么做到底应不应该,他们这么做又到底值不值,岩松怎么看?
白岩松(评论员):
我觉得生命不是做算术题,也不是写论文,无法用几个换几个来做值不值的讨论,也不能像写论文一样,我们要提前打草稿,然后列出一,二,三,四,然后再开始,我觉得那一瞬间的那种直觉和采取的行为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这三个年轻人是英雄。
主持人: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从上周末到现在这两天多的时间事情的进展。
(播放短片)
吊唁市民:
两个小孩救起来了,他们现在好好的,你们放心地走。
吊唁市民:
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蛮好的(榜样),人的心里蛮寒酸。
解说:
今天上午,在湖北荆州的宝塔河边,聚集了很多自发前来的人们,他们带着鲜花和挽联,前来悼念三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陈及时、何东旭和方招,三天来,这三个名字无数次地被人们提及,他们见义勇为,搭救落水儿童不幸遇难的事迹也被人们所关注。昨天下午,与他们一起参与救人的十多名长江大学的学生,以及冬泳队的队员,就已经被当地有关部门授予“英雄集体”荣誉称号,而被他们救起的两名落水儿童,昨天也在父母的带领下,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前往宾馆探望并跪谢遇难学生的家属。被救儿童的母亲,当场给何东旭的父母跪下磕头,并连声说对不起。
一面是被救学生的感恩,另一面是大学生的感恩,昨天下午,长江大学的大学生们在河边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向参与救人的冬泳队敬献了锦旗,但手捧着锦旗的冬泳队员脸上却没有露出笑容。
仪式过后,参与救人的冬泳队老人把手中的鲜花放进了江中。
鲁德忠(湖北沙市冬泳队队员):
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感到很惭愧,我决定把市政府和区政府送给我的慰问金,我全部捐给他们受难的家属,我们不应该得这个慰问金,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这是我们的责任。
解说:
在方招的寝室里,同学们把他生前用的东西,依旧保持着他离开的原样。在何东旭的QQ博客里,短短几天就有许多朋友前来留言缅怀,在上面有朋友这样写到,我宁愿你不是英雄,只愿你好好地活着。
让我们记住这三张尚未退去青涩的面孔,谢谢你们,一路走好。
主持人:
被救孩子的家长说了“对不起”三个字,然后救人大学生的家长还说,你不要打孩子,让我们尝试着从当事人以外的第三方来看,当事者的父母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情感?
白岩松:
我觉得这种感恩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是大学生牺牲了生命,让自己的孩子生命得救,我觉得在最淳朴的百姓心中,这种感谢是天然的。因此,当有媒体报道说,当大学生救完之后,那两个被救的孩子悄悄地走了,似乎这里隐藏了一种批评,我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应该,那两个孩子很小,他吓的就已经够呛了,那么小的小孩,不走他又去哪里呢,在现场又能做什么呢?所以有的时候面对这样的一种事情,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站在一个非常理性的角度去表扬谁,批评谁,似乎都不太应该,我觉得恰恰是救人的和被救人父母之间的那种最淳朴的一种感情,他是发自内心的。
主持人:
你说救人的大学生的父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这里面肯定是百味杂陈,他就这么一个独生的孩子。
白岩松:
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他不一定学历很高,不一定说用外在衡量的东西等等等等,去说他有多么高的思考或者怎么样,但是这种直觉里面蕴藏着一种大文化,他能在失去自己孩子的同时,去告诉被救孩子的父亲,你不要去打他,不要去埋怨他,我觉得这样的一种感受让你反而平平实实里头蕴藏着一种特别大的感动。
烛光祭奠活动现场
主持人:
救人者和被救者的父母在交流这件事的时候,是用的一种很深沉的感情,用一种很简单的话语,但是整个的社会,整个的媒体,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却不尽相同,我们来了解一下。
(播放短片)
解说:
好兄弟,一路走好,你是我们广电班的骄傲。
好兄弟,你走好,真的为你感到自豪。
这是为救落水少年而遇难的大学生何东旭的日志空间。事件发生几天来,东旭的同学和朋友们,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祝福和哀思,更多的人们则对这十多名大学生,特别是在救人过程中,英勇献身的三人,致以了崇高的敬意。
不过,近日随着事件的报道,公众和舆论中,渐渐也开始出现基于所谓理性视野和实事求是的精神,而掀起的关于生命价值的再次探究和讨论。
在公众和媒体的各种讨论声中我们发现,很多人把这次的事件中遇难的三名大学生和另外一个名字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张华,同样的青春年少,同样是舍己救人。
上世纪80年代,24岁的第四军医大学学员张华为了救一位69岁的淘粪老农魏德志,被浓烈的沼气熏倒,和老农一起跌进粪水中献出了生命。张华的行为究竟值不值得,也曾引发激烈的大辩论,后来张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而如今,人们又用张华的名字在称赞着这三名见义勇为的大学生。
陈及时,19岁,何东旭,19岁,方招,19岁,今天,在不少网友的评论中,我们不难发现,年龄也成为了他们表达观点的一条路径。
今天,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因见义勇为而离我们而去,怀着对每个生命最起码的尊重和敬畏,究竟什么才是我们最该关心和关注的呢?
主持人:
刚才在短片里面反复提及一个,他们的年龄都是90年代出生的,你对90后的定义怎么看?
白岩松:
其实我非常反感在这件事情大家是这样的一种探讨,我觉得这里隐藏着一种对90后的这种所谓的潜在的批评和不满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扬,原来90后也还可以,背后藏着的是不可以。我想反问,我们为什么要建立一种人为的代际之间的批评或者怎么样,说80后是自我的一代,90后是脑残的一代。是不是50后、60后,包括我在内就很好呢?50后、60后也有很多的贪官污吏在监狱里,甚至被毙掉了。70后也包括在内,50后、60后、70后的也有很多做了很棒事情的人。80后同样如此,既有前几天越狱的是80后的,也同样有在祖国最需要他的时候,80后站出来的,奥运会的时候有很多的志愿者都是80后的,90后刚刚走上这个舞台,我们也看到了,现在救人的90后的孩子,将来也会有犯罪的90后。每一代人加减乘除完其实是一样的,既有他的优点,又有他的缺点,我真的希望所谓什么什么后可以到此休止了,这件事情跟什么后没有关系。
主持人:
刚才咱们说的是一个代际的划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救人的时候要不要理智,因为为什么引发这个话题,就是这三个搭上性命的大学生,他们是不会游泳的。
白岩松:
其实这件事情有两个大家所谓的争议的点,一个是值不值的问题,一个是要不要理性量力而为的问题。我们先说第一个问题,值不值,我觉得在我这个年龄的人,经历了80年代张华那次大讨论,在1982年的时候,张华一个大学生,第四军医大的,救了化粪池里的一个69岁的农民。当时有两个焦点,第一个是年轻人救一个老年人值不值,因为你的未来还长着呢;第二个,大学生救一个淘粪的老农值不值。恰恰是这样一场争论,使80年代初的中国人开始明白生命是什么,生命是不能拿这些外在的东西去衡量值不值的,最后的结果是张华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大家基本达成一个共识。
从1982年到现在,为什么事隔了27年我们要重新讨论一遍,为什么三个大学生救两个学生的牺牲就不值呢,救两个孩子就不值呢,这一切东西能去划等号吗?今天我也看到了一个评论,跟我想的也非常一致,《拯救大兵瑞恩》,为了救一个大兵瑞恩会牺牲多少,是不是为了救一个人会牺牲这么多人就不救。
主持人:
会不会我们都看过这个电影,《拯救大兵瑞恩》,就是在确保我有能力去救他的情况下我去救。
白岩松:
谁能够确保。
主持人:
但是三名大学生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去游泳,这个时候他们应当怎么做?
白岩松:
有很多的细节,为什么大家不关注,其实在新闻当中,我觉得大家要注意到,当时是十个大学生,而且刚才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画面,那个是一个缓坡,当有孩子喊救命,出现了这种紧急状况的时候,这10个大学生是用手牵手的方式,搭成了一个人梯,逐渐延伸到水里去,然后开始救孩子的。最后是其中有一个大学生一下子手松了,导致这个链条发生断裂,然后6个大学生掉进水里了,最后被附近跑过来的冬泳队的老人救出来了。
从这样的一个行为来看,他们具有某种生命的理性,并没有贸然地说,不会游泳,我直接就跳进去开始救孩子,那可能带有某种自杀,但是我觉得那也是另外的一个话题,他们采用了相对理性和思考的东西,但是你在孩子的生命面前,给你多少时间思考呢?我们去想像一下,如果这十个大学生,真像我们写评论的好多人那么理性的话,在旁边讨论,咱们不会游泳,该怎么办呢,开个会,一,二,三,四,我们去找救的人,回来孩子死了,这条新闻会不会变成90后的大学生冷漠。
主持人:
但是岩松,如果你不会游泳,当你看到河里面有孩子掉进去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白岩松: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会不会游泳,我会游泳,但是我从来没在江里游过泳,你说我该不该下去呢?这个时候就反映的是你的直觉和对生命的,我该去救,而且手拉着手本身是保护自己的救别人的一种方式,大家永远不要忽略这一点。所以我觉得这10个大学生是首先建立在一个具有保护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不会游泳,否则的话他直接跳进去。
主持人:
所以很多事情,人们都考虑,见义勇为还是应该见义智为。
白岩松:
这个行为当中已经有智了,我觉得当我们再去讨论的时候,生命的面前是没有时间讨论的,它本身有的时候就是一种直觉。我觉得在这样一种行为里,恰恰看到的是这10个大学生,包括这3个牺牲大学生里头,内在非常可贵的一种我们先去救人,孩子的生命重于一切这样的一种意识,我觉得这一点对于不光是,尤其让我们产生了对他巨大的一种尊敬。当然,付出这样的一个代价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主持人:
未来,如果再有相同类似的场景的话,遇到这种情况的人应该怎么做?
白岩松:
我相信这个时代不管怎么去变迁,有我们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总会有人站出来。我当时曾经采访过一个河南的农民工去青岛,第一次去青岛打工,他救人,我们现在都感动,感动中国的人物等等,难道对于他不是第一次吗?他从来没下过海,跳进去了,旁边几百人在岸边看着,只有这么一个河南来的农民工,跳进大海里,把那个人救上来,自己差点死了,最后他成了英雄。是不是如果他要不幸牺牲了,我们也要去说,你不会在海里游泳,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不去说,岸边的那几百人,我们又该怎么去,从来没有人去谴责他们对吗?
主持人:
我觉得我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还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我把自己放在现场,如果我怎么办,我如果不会游,也许我不会下去。
白岩松: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没说他直接跳到水里头去,说直接就牺牲自己的生命,那是一个缓坡,我觉得一切要从现实的这个角度出发,刚才那已经能看到河边那样一个缓坡,10个大学生已经采用手拉手,慢慢延伸进水里的方式去救,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已经隐藏着一种理性。我觉得这里有见智智为的智的某种因素在,但是生活当中总会有意外,这就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地方。
主持人:
今天我们在演播室说的是三名大学生为了救两个男孩子付出自己生命这样的一件事情,我们的节目稍候继续。
主持人:
三个年轻的大学生为了救两个孩子,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他们身后,我们的社会应当如何对待他们的家庭呢?
(播放短片)
解说:
5890,陈及时的父亲说,他永远记得儿子手机的最后四位数,他是1958年生的,陈及时是1990年出生的,他在32岁的时候,才得到唯一的儿子,所以取名叫及时。事实上,和陈及时一样,三个大学生都是家中的独子。
赵培宪(河北省见义勇为基金会副秘书长):
按照这个规定,舍己救人牺牲了的最高标准是5万元。
解说:
据这位副秘书长介绍,这只是目前的初步意向,不排除最终会破格奖励。而且按照程序,以往一般都是逐级表彰,也就是等当地的荆州市见义勇为促进会做出表彰决定后,省见义勇为基金会才会进一步跟进。而这次由于三个大学生救人的事实清楚,所以同时表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表示发放抚恤金并不是一次性的,他们还有后续的关怀。
赵培宪:
有了文件的表彰,任命是全国的还是全省的以后都是跟踪了解情况,每年我们不止一次,逢年过节是必不可少的。除此逢年过节慰问以外呢,就是了解他们家庭状况,他们老人、妻子情况,他的子女情况,就学情况,还有这个身体状况,然后根据他们的状况,我们就是设立爱心账户,爱心账户每一个月800元钱,不经过任何环节,直接打到卡上。 | 解说:
与此同时,据我台前方记者了解,社会各界一直在给三个大学生的家庭捐款。
王涵(本台记者):
社会各界捐赠的资金,捐赠的款项截止目前,应该是已经超过45万元,还在持续捐,这个数字是一直在变的,直接送到家长手上的。
主持人:
三个男孩子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有一个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他们的未来怎么办,老父老母怎么办?
白岩松:
对,我觉得这是重点,就是重点不在于说值不值,重点也不在于当三个生命已经远去了之后,我们还在去探讨是不是要见智智为,而是两个重点:第一个重点是我们应该怎么样去帮助这三个家庭;第二是我们如何在平常的教育当中,让我们年轻人拥有更多生命和挽救生命的常识,再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小,见智智为的时候这个智是有准备的。
好了,我们先说前一点,我觉得这个时候独生子,两个是独子,还有一个也是家里的独子,但是有姐姐。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你能够知道,而且刚刚上大学一年级,是未来的希望,都是从不大的地方出来,家庭也不一定很富裕,从未来的角度来说,这三个家庭都像折了三个未来的顶梁柱,这个时候社会要多做一些事情,而不是感动了就结束了,有的时候感动了就结束了,后面是愤怒。所以我觉得在感动了之后,感动要往后延续,这需要相关的,比如说上线是五万,在这种新的情况下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从制度的这个层面应该有一种更高的调整。另外从社会各界的捐款怎么尽早能帮助他们。而且我非常非常地欣赏按月打款的那种模式,这样既有长期的,也有眼前的一种抚慰,加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帮这个家庭有一个长远的照料。
主持人:
这个事件很快会过去,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恐怕也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白岩松:
没错。
主持人:
未来,因为孩子随着他的长大,他可以对父母有回馈,但是社会对这件事情的关注,恐怕不会像孩子长大那么可靠。
白岩松:
江边的不平静也就这几天,鲜花几天之后也会慢慢地消失,生活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所以真正要去扛的是这三个家庭。
主持人:
没错。
白岩松:
所以我就说,一定要从制度的这种层面,让现在热乎劲还在的时候,使他们的未来有所保障。我们过去常说一句话。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不能让很多这样见义勇为的英雄的家庭失去了生命,又失去了未来,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在热乎劲的时候,媒体与其有一些时间去讨论值不值,不如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怎么将来能够让他的家庭更长远。
但接下来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的教育当中,汶川大地震就开始告诉我们,早就应该加上生命这一课和自救、挽救这一课,人工呼吸该怎么做,然后遇到不会水的时候,假如什么样是相对安全一点,你要寻找什么样的用具,假如有地震或者火灾你该怎么样,这些常识应该变成我们的课程,数学、物理、化学,这些都是考大学要用,挽救生命考大学不考,就没有吗?
主持人:
十个孩子里面是九个不会游泳,都是在长江边上。
白岩松:
在江边上。我觉得随着我们现在的条件好了,学校也开了游泳课了,应该以后带有某种半强制这样的特点,这既是自救的能力,也是救人的能力。
最后我特别想说的一个是,这三个孩子有两个是我们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