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子生遭遇“截留”？

　　这几天，太原郊区居民程淑芬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王浩的中考成绩保守估计都上了605分；忧的是，儿子被学校保送到了所在郊区的第一中学。而儿子想去的学校是省城的重点中学。

　　今年5月的一天，程淑芬突然接到省城某重点中学工作人员的电话，邀请她和儿子到该校参观，该校校长亲自为前来参观的家长和学生介绍了学校的设施设备及教育成就。





参观结束后，该校领导希望王浩能报考他们的学校。而王浩也被该校优美的学习环境和偌大的足球场深深吸引，暗自发誓一定要考入该校。

　　前两年，王浩所在实验中学就有把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保送到所属郊区第一中学的先例。为了不被“留下”，在两次模拟考试中，王浩故意把自己考到了20名之后，好让老师对他彻底“失望”。一年一度的保送工作又开始了，王浩没有报名。成绩与王浩同样优秀的吴强和孙雪，还有一名姓高的同学在班主任几次三番的说服下，勉强报了名。6月9日，区一中举行了特招选拔考试。孙雪和姓高的同学悄悄溜出了考场，没有参加。吴强则胡乱答了几道题，考了个倒数第一。他们几人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学校保送他们的念头该就此打住了。

　　6月10日，校方把王浩、吴强等几名学生的家长叫到了学校。动员他们让自己的孩子上区一中，但家长们并未表态。随后，王浩、孙雪几人得知，在区一中特招录取榜的后面，赫然写着他们的名字。张榜后的第二天，程淑芬带着儿子找到了区教育局局长，说明儿子不想去区一中。局长告诉他们，保送生名单已在招办备案，上面有文件，一切按文件办。“局长拒绝了我们的请求。”程淑芬说。中考结束后，校方再次把几名家长请到了学校。依旧是保送的话题，“家长们没有同意，双方不欢而散。”

　　中考后，王浩、孙雪几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填报志愿上。

　　王浩给自己估了605分，7月1日填报志愿时，他在志愿表上填上了山大附中和省实验中学。吴强估了600分，孙雪估了609分。他们各自填上了自己想去的学校。高姓同学在学校的说服下，做出妥协，选择了区一中。

　　7月4日上午志愿复核，吴强看到返回学校的志愿表上只留下了名字，其他都是空白。班主任给他们的解释是，他们已被区教育局定为保送生，无权再填报志愿，所填志愿视为无效。孙雪的志愿表没有回来，据说是因为所填报的志愿没有删干净，让计算机给通过了。那天王浩有事没有到校，吴强电话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跟王浩通完电话后，执拗的吴强还是重新在志愿表上填写了志愿。

　　听到自己志愿无效的消息，王浩手脚冰凉，大哭一场。半个多月的奔波，母亲已有些疲惫不堪，她安慰儿子又像是自我安慰：“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再说，你去了那些好学校，人才济济，竞争压力很大，老师们根本顾不上管你。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在这个学校，老师们都围着你转。”

　　“我没报名，没考试，他们凭什么保送我，你们根本就不管我……”一向懂事的儿子第一次冲母亲发了火，并拒绝吃饭。

　　自认为与儿子沟通良好的程淑芬束手无策，一旁的丈夫默不作声，不停地吸着烟。程淑芬担心，如果硬让儿子去区一中，儿子产生逆反心理，今后，故意不好好学习怎么办？

　　吴强说他几次想给太原市教育局的叔叔阿姨打电话，询问保送到底是自愿还是强制？

　　“这一切都是区教育局操作的，学生难道就没有自由选择权吗？”吴强的父亲反问记者。

　　而被别人称为“漏网之鱼”的孙雪，也不敢肯定自己真的会被区教育局漏掉，现在只能顺其自然。

　　王浩等人被区教育局截留，大家认为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学习成绩不错，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考入名牌大学的‘种子选手’，肥水岂能流入外人田？”

　　是自愿还是强制？

　　保送到底是自愿还是强制？王浩所在学校教导处主任给记者解释，今年，太原市教育局下了文件，允许太原市6所县区高中可从本县区应届初中毕业生中招收110名保送生，他们所在郊区的第一中学就在其内。6月9日那次考试不是保送考试，而是文化测试。学校确定的保送名单，参考的是学生每个学期的考试成绩及综合素质评价等，学生平时的成绩，区教育局都比较了解，谁会被保送已基本确定。录取的保送生，不能填报志愿，只能填个人信息，违规填报的志愿一律作废。“让农村学校提前招生，是为保证农村高中的生源。我们是区属学校，是这个区最好的初中，当初学校成立的初衷就是为区一中输送人才，从上初一的时候就已向学生们说清楚了。被保送的都是经过学生同意了的。如果尖子生都去了市里的好学校，农村学校怎么办？”

　　该校教导处主任所说的文件，是太原市教育局于6月2日发的《关于小店区第一中学等六县区普通高中招收保送生的通知》。《通知》中称，为了促进城乡普通高中教育均衡发展，努力提高太原市高中教育整体办学水平，实现基本普及高中阶段教育的目标，经省教育厅批准，特允许太原市6所县区高中可从本县区应届初中毕业生中招收保送生，严禁跨县区招生。6所高中学校为小店一中、清徐中学、徐沟中学、阳曲一中、尖草坪一中、晋源实验中学。

　　王浩所在郊区教育局副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保送名单前半个月就报上去了，现在不好改变，孩子们转不过弯来可以理解，做做（思想）工作就好了。实际上，我们的区一中挺好的。”

　　看来，王浩几人只能与自己向往的中学擦肩而过了。

　　7月8日，中考成绩公布，王浩考了609分，吴强考了600分，孙雪考了612分。

　　看着自己的成绩超过了太原市所有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王浩打算孤注一掷，他拨通了自己向往的那所省城重点中学的电话。

　　恶性循环谁解套？

　　如今中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高考，因为能考入一所重点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重点高中连年扩招，对各考生及其家长来说无疑是个福音，但对生源质量本来就差的普通中学来说，不亚于雪上加霜，使一年一度的生源大战愈演愈烈，充满了火药味儿。由此，我们不难理解王浩所在郊区教育局的“良苦用心”。

　　各中学之间的生源大战，让尖子生的砝码更重了。

　　1993年，王浩所在郊区第一中学高考剃了“光头”。痛定思痛后，在区政府的支持下，该校于1995年设立了第一个特招班，进入特招班的学生全部免学费。到1998年，这个班考出去20余人。再后来，该校的特招班扩成了两个，高考成绩逐年提高。今年高考本科达线208人，其中一类重点达线88人，创下了历史最好成绩。去年，这所学校被评为太原市首批示范高中之一。让该校耿耿于怀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没有考入“北大”、“清华”的学生。“多一个尖子生就意味着多一份竞争力，我们当然希望这些孩子能留下来。”该校几个老师对记者说。

　　重点中学全市招生，区属中学尽量挽留。某校的李老师对记者说，学校给他们初三每个任课老师和班主任分配指标，专设一项留生奖，留住一个尖子生奖励几十元甚至更多，流失一个尖子生就要扣掉一定的奖金等。老师迫于学校的压力，就会苦口婆心地帮家长分析利弊，对一些“顽固不化者”，老师、校长会牺牲休息时间三顾茅庐，到学生家中不厌其烦地做工作，争取尖子生一个都不能少。

　　没有中学敢退出这场混战，因为生源质量下滑会形成恶性循环：中考生源差导致高考成绩不理想，而高考成绩不好又影响了中考招生……而王浩所在郊区第一中学今年除两个特招班外，还有5个班（1个班55人）的指标。家长们认为，正因如此，王浩等几名尖子生才会被区教育局如此重视。

　　“每年都大肆宣传高考状元，对各学校来说，这样的无形资产形成了良好的社会声誉，很利于招生。”太原市教育局某官员说。程淑芬承认，儿子选择重点中学，并不仅仅是因为其环境优美、设备一流，还因为每年的高考状元基本上都来自那些学校。

　　在生源大战中，各中学为了招生和高考不能输，而更输不起的是孩子们。

　　“保送与否对中学是利益，对父母是责任，对孩子却是命运，”程淑芬说，“但最后所有的结果和风险都要由孩子承担。”吴强的父亲认为：“教育局下达的是文件，中学强调的是保送权，可学生的选择权呢？”

　　孩子的问题让家长倍感头疼。

　　一个意外的转机突然出现了。7月10日晚，王浩给记者发来了短信，说他的志愿生效了，他被省某重点中学录取了。而被同一所学校录取的还有孙雪。只是区教育局是否同意“放人”，现在还是未知数。（文中孩子及家长均为化名）

　　■采访后记

　　首先向读者致歉，文章中提到的郊区及学校，我们不得不匿名，但事出有因———这关系到几个孩子的命运。

　　记者采访此事后，王浩所在郊区教育局及学校的态度有所转变。家长们担心稿子见报后，会引起中学和教育局领导的不满，并给孩子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在事情还没有解决时，孩子们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最终，我们选择了匿名，虽然可能损害了媒体的公信力。然而，作为职业新闻人，我们很难把握在保证新闻真实性和减少对弱者伤害的权衡中的尺度。但是“尽量保护被采访者中弱者一方的利益，不因报道而受到损害”是新闻人应遵循的原则。

　　最后，我们对王浩所在郊区教育局的做法表示一定的理解，他们也出于无奈———对高考成绩的极度追求是复杂的教育体制问题，绝非一个地方一个部门所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