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是几个在美国的同学中唯一住西海岸的。琦的同学娟,从波士顿到西雅图出差,下榻的酒店和琦上班的大楼只有几个街口,两人约好中午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等菜上桌的间隙,话题就跑到了小时候。琦说:“过去真傻,不懂爱情,只要有人追求,马上拒绝。”
“拒绝谁了?”娟丝毫不想掩饰内心的惊讶。琦当时在班里年龄最小,没见有人追似的。
“首先是中学的同学。”琦淡淡地回答。“我和他是邻居。高中时他上了军校,当飞行员。那时候我们经常通信,但没什么具体内容,也就是他形容蓝天,我描述校园罢了。大三时,他托一个朋友给我带过包裹,都是些吃的。后来他在信中说他把我的事向他的上级说了。”
“什么事?”娟有些不怀好意。
“他是万里挑一的飞行员,部队不比外面,别人都知道他谈恋爱了。”
“你们谈了吗?”
“谁知道呢?当时幼稚,爱写信,他恰恰成了发泄对象。见他把我向上汇报,我气得火冒三丈,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刻薄话。”
“他什么反应?”
“不清楚。从此再没有书信来往。”
“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联系?”
“几年前回家探亲,见到过一面。他早不当飞行员了,开公司。他说很羡慕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学历又高,比他有出息。”
谈话的当中,侍者把菜端上了桌,琦的爱情故事告一段落,二人海阔天空地说了些别的。午餐快要结束的当儿,琦的表情忽然变得晦涩。琦说近来心情很糟,有一天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竟莫名其妙地落下了眼泪。
“莫名其妙?”娟说,“别逗了,咱们都快成老太太了,没有点真正撩拨心怀的大事,心情是不太容易变糟的。现在能让我们感兴趣的,除了孩子还有什么?”娟的话音未落,琦竟哽噎起来。
“真的因为孩子?”娟觉得事态严重。琦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娟还给她们带了礼物,颜色漂亮的洋娃娃和绒绒狗。
“上个月我被迫做了人工流产。医生检查后说肚里的孩子没有心跳。”沉默了一会儿,琦恢复了常态,继续说:“偶然怀上了。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可能是男孩儿。谁知……”
琦在美国读书拿得是全奖,学校的名字太响亮了,不是文盲的人都知道。那几年,琦各方面都很辉煌:见过很多名人,游历好几个国家,论文被选为优秀,成绩单上不是A就是A+。可惜文科博士在美国不易生存,在丈夫的劝说下,琦咬牙啃起了编程大法C++,歪打正着地在某软件公司找了份辅助性工作,但没料到半年以后该公司竟破产倒闭。慌乱之中琦逃到另一家公司,虽然新工作在琦眼里仍是一块“鸡肋”,但有工作总比没有强,何况环境宽松,人也自由,开玩笑骂街都行,琦一呆就是三年多,不想换地方了。
读博士时琦生了第一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女儿;工作以后又生了一个,还是个漂亮的女儿。每天晚上,丈夫做饭,琦管孩子,洗漱以后,还要哄她们睡觉。两个女儿最爱听琦讲故事,琦讲白雪公主和小矮人,讲灰姑娘和水晶鞋,不厌其烦,都和幸福有关。也许故事讲得太多形成了条件反射,琦在夜里经常做梦,梦中的场景不尽相同,但梦中的琦却老是在讲故事,口干舌燥的她对着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不停地唠叨妈妈再也不可能辉煌了。
琦对娟说,由于身体欠安,她在家休息了几天。刚上班那天,她穿一件高领的蓝花小袄,很有民族特色。中午休息,办公室的一名韩国同事奎说:“你的衣服真好看,我非常喜欢。”奎的英语很糟,性格上也落落寡合,同事三年,琦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交往,但他却忽然靠在门框上幽幽地夸琦的衣服好看。整整一个下午,奎的话一直在琦的脑子里晃,象秋千似的。回家的路上,碰上十字路口上的红灯,琦想象着那个怀了又失去的孩子,人竟变得恍恍忽忽,直到后面车里的人按喇叭,琦发现绿灯其实已经亮了很久了。
都是女人,娟非常理解琦,遇到了那样的变故,心情当然会沮丧万分;改变的方法只有等待,时间会遗忘一切。从西雅图返回波士顿,娟抽空给琦打了电话,劝她把心放宽,平时多吃补品。琦听了,不置可否,呵呵笑了几声,说娟买的玩具让两个女儿大伤脑筋,绒绒狗相貌诚恳,洋娃娃长得妖艳,两个孩子不知如何取舍,你争我抢,下次再带礼物,最好买一样的。
聊到深夜,娟忽然提起了韩国人和蓝花小袄,琦打着呵欠说:“那个奎啊,已被老板派往汉城的分公司,人尽其才;小袄,送干洗店了,那是蜡染的材料,沾水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