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杭州实在是一个很特殊的城市。用近人郁达夫的话说:“杭州的出名,一大半是为了西湖。”自五代以来的武林旧事,几乎全部围绕着这一汪碧绿的湖水展开,迤迤逦逦地成为一卷水墨画卷,或是一阕香艳的传奇。
传奇中的主角,是那些奇女子。
“苏小小者,南齐时钱塘名妓也。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当时莫不艳称。以年少早卒,葬于西泠之坞。芳魂不殁,往往花间出现。”
这一段文字载于明代文士张岱的《西湖梦寻》中。按苏小小之名垂千古,实在于她所写下的寥寥20字的五言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诗以言事——妾者,小小自谓也;郎者,翩翩少年阮服也。某一年的暮春,山阴道中,一次瞬间的擦肩而过,却让一个人的形象从此深深印刻在另一个人的心底,率尔定下了共葬于西陵的冥盟。
这就是中国式的爱情逻辑——由偶遇而顿生情愫,中间经历许多波折,最后才子登科,携得美妇归,这是喜剧性的结局;而倘若是悲剧,则生不能共帐同眠,死后亦要同穴……
前者的代表是《牡丹亭》。据说,杜丽娘从墓中复生后,与柳梦梅归隐杭郡,并在门前种下一梅一柳,以志前事。
至于后者,惟有化作蝴蝶的梁祝庶几中式。而无论是西泠桥畔的苏小小,还是那个因为“美哉,少年”的一声轻叹而掉了脑袋的李慧娘,都未能与梦中人同覆一扌不黄土,以至芳魂不殁,成为艳鬼。
宋王室南渡后,以杭州为事实上的首都,杭州之繁盛至于极点,而酒色争逐成为时尚。宋人周火军《清波杂志》曰:“士大夫欲永保富贵,动有禁忌,尤讳言死,独溺于声色,一切无所顾避。”于是,丰盈骀荡之西湖成了权贵们醉生梦死的“销金锅”。
度宗时,外戚贾似道为平章军国重事,他将朝政委决于门客堂吏,自己在西湖岸边修半闲堂,淫乐其中,某日,携姬妾坐画舫游湖上,笙歌喧阗,好不快活。忽有一叶扁舟飘然而至,舟中坐一美少年,意态怡然。此时,从贾家画舫里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美哉,少年。”转眼再看时,那叶扁舟已然远去,消失在斜阳烟波之中。
这边厢,贾似道兀自怒气暗生……
《红梅记》为明代万历年间的剧作家周朝俊作,写了贾府侍姬李慧娘与秀才裴舜卿的生死恋,其间牵涉到南宋末年的政治斗争,寓史实于虚构的故事中。按剧本所写,贾似道回府后就斩杀了慧娘,并将裴生拘押在府中,慧娘死而不甘,一缕孤魂潜入贾府与裴生相会,又将其救出……
南宋政治之腐败,与权臣之兴覆相始终。秦桧先后为宰相二十余年,后又有韩亻宅胄执政十三年,史弥远掌权十七年,到贾似道时,又当国近二十年。南宋恭帝德祐元年,贾似道终于下台,发配岭南。八月,被会稽县尉郑虎臣杀于漳州木绵庵。至此,这则凄楚的鬼故事才有了一个明艳的收梢。
千百年过去了,如今每一个来到湖上的游子,还会为此禁不住轻声叹息。 |